第4章 龙大爷的诡计

上海的夜美丽非凡,远近的高楼大厦在各色灯光映照下,璀璨夺目,看去仿佛天上宫阙。路道、街市和弄堂里灯火亮堂堂,犹如乡下夜晚满天的星斗。

钟卫民一肚子憋屈。都市夜景越美只能让他越发觉得难受。天气闷热,黄彤彤的路灯看去像家中灶膛里的火光;街头店铺前霓虹灯闪闪烁烁,晃得他头晕眼花。 行人来来往往穿梭不息,嘈杂的声浪混和着不远处交通干道上车水马龙的噪声,更是搅得他意乱心烦。

在街边绿化带的一条石凳上坐下来后,钟为民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。晚风热烘烘的,头愈发昏昏沉沉。若不是肚子咕咕叫着“抗议,他真忘了今天还是在公交车上吃过母亲煮的两只鸡蛋。

小街上有饭店,巷子口也有烤串的。阵阵菜香肉香和着呛人的蓝色烟雾弥漫开来,呛得钟为民打起喷嚏。他多么想下馆子饱餐一顿,可摸摸表袋,里边只有乘公交找的零钱;估摸不够付一碟小菜钱,还是吃个脆饼搪搪荒(抵饿的意思)吧。

钟为民拉过蛇皮袋解开袋口,从里边翻出一袋南通脆饼,撕开包装袋抽出一个刚送到嘴边,忽见一个穿着大号汗衫裤衩的半大小子从身边闪了一下,手中的脆饼就不见了。

钟为民气不打一处来,正要开口骂人,那半大小子却停住脚步回过脸来,对着他笑了笑,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。

你一一钟为民心一软,斥责的话没能说出口。

半大小子咬了一口芝麻脆饼,嚼了嚼点头道:嗯,真香,好吃!几口吃完后拍拍手咂咂嘴说:这个才二指宽,还不够塞牙缝。大哥,再给几个吧?

看来,这就是上海人骂的小瘪三,对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的好。钟为民没多想,低头扒开蛇皮袋,取出刚撕开口的那袋脆饼抽出几个,准备递到半大小子手上。

半大小子上前一步,抓起那袋脆饼蛮横地说道:这袋全给我了吧,带回去让哥们也品尝品尝!

你这人怎的这么不知趣?钟为民怒从心头起。

咋了?找打?半大小子变了脸,恶狠狠的盯着钟为民。

钟为民不肯让步,要他把脆饼还回来。半大小子见不是对手,像条泥鳅一下窜到路边,将右手拇指和食指伸进嘴里,一低头使足劲吹了个流氓哨。

尖厉悠长的口哨声响过不久,从巷口冲出四、五个半大小子。跑在前面的瘦高个喊道:豹子哥,啥事体?

拎着一袋脆饼、被叫做豹子哥的半大小子指着钟为民道:迭个赤佬不识相,帮我好好修理修理!

喳!几个半大小子应一声,涌向钟为民,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。

钟为民又饿又乏,连招架之功都没有,哪还有还手之力?只能步步退让频频挨打。

住手!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炸开。一个衣着整洁神色威严身材魁梧,约莫半百开外的汉子突然出现在街头。

龙大爷!小流氓们一下全惊呆了。

龙大爷是这一带闻名的乞丐头子,不要说小瘪三,连地痞流氓看到他也礼让三分。别看他平时乞讨穿着破旧,其实收入不菲。偶尔外出闲逛,特别是在夜晚往往穿着考究,举止儒雅,与那叫花子判若两人。

龙大爷健步走到小流氓们面前,亮开宏钟似的嗓门数落道:小b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?如今啥年月,竟敢在此地撒野?想要到局子里厢(公安局里)关几朝?他板起脸一挥手:快滚!

喳!小流氓们俯首帖耳,乖乖离开街头钻入小巷。

豹子站在原地一直没动窝。这会子,对着龙大爷伸出一只手说道:龙大爷,今朝进账不少吧?给几个小钱使使好吗?

你个小赤佬!龙大爷骂了一声,从黑色衬衣口袋里取出烟盒,用拇指和食指抽出一张折叠着的伍拾圆票子拍在豹子手上:给我滚远点!

豹子做个鬼脸,拿着钱笑嘻嘻地溜走了。

迭个讨债鬼!说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,龙大爷又随口骂了一句。

你是什么人?为什么跟踪我?钟为民想起傍晚在劳务介绍所门前那个戴墨镜奸笑的人,就是眼前的龙大爷,不由警觉起来。

龙大爷抽出一支烟递过来:别这样咄咄逼人好不?抽支烟吧!

不会!

哦,龙大爷收回手,把香烟叼到嘴上;从屁股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着吸了一口,让烟雾慢慢游出鼻孔:是这样,那阵看到你就想起了几年前刚到上海的我;同是天涯沦落人,有难就得伸出援手嘛!而且一一龙大爷肯定地说:听口音,我就知道你是苏北人。我也来自苏北,咱们是老乡。老乡帮老乡,这是理所应当啊!

难道这龙大爷真是动了恻隐之心?我这是遇上了好人?他不但从小流氓拳头下救了我,就老乡的角度来说会给我更多帮助?钟为民摇了摇头,认为事情可能不这么简单。

看你这样子,想必饿坏了。龙大爷伸手拍了拍钟为民的肩膀:相逢即是有缘人。走,一道去喝两盅!

钟为民正饿得前心贴后心,现在有人请客,真是求之不得。管它三七二十一,咱先填饱肚皮再说。这么想着,便拎起蛇皮袋跟着龙大爷走进一家小饭馆。

三杯酒下肚,龙大爷的话多起来:想当初刚到上海,我也跟你一样想找个活儿干干,哪怕凭一身蛮力挣点辛苦钱,混口饭吃吃就成。可是,才坐了几站公交车下来,摸摸口袋钱没了。我从家中带来的二百元钱,一个子儿没剩,全被瘪三摸走了。龙大爷想起当时的情景,脸上犹然现出几分悲怆和愤怒。

我那个急啊,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。龙大爷痛苦地摇了摇头:可我转念一想,觉得死是儒夫的选择,那是消极的;我咬紧牙关,对天发誓,一定要活下来!不管用什么办法,我得在这里好好活下来!

那你后来想到了什么办法?又是怎么渡过难关的呢?钟为民急切地问道。

龙大爷喝了一口酒,接着说道: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,办法嘛总是有的。不过这里不是说话处。龙大爷警惕地向四面望望,尽管小馆子里客人不少,人声杂沓,但他像有什么秘密不可告人似的,故意把嗓门压得低低:这个回去再细谈。总之不是吹,几年来足足挣了这个数!龙大爷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,在大腿旁边翻了翻。

三万?钟为民小声但颇为惊讶地问。

三十万!嘘……龙大爷竖起食指遮住嘴,眼睛四下里瞄了瞄。他声音很弱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但震撼力极强,钟为民一下惊得目瞪口呆。啥活儿挣钱这么快?他想问个究竟;可龙大爷有话在先:回去再细谈,这里不便多说。

吃完饭,龙大爷把钟为民带到附近的城中村。这里一片全是老房子,看上去好象与电影电视上民国之初的民房没什么两样。尽管打开了电灯,但樑柱檩条象熏了烟,乌漆抹黑。小支光的电灯泡比乡下的罩子灯亮不了多少,明间并不怎么明亮。

许是心情大好,龙大爷多喝了几杯,回来的路上脚步就有些踉跄。钟为民把他扶到沙发上坐好。

龙大爷叫钟为民把门关好,这便开始了对他的洗脑。

饭店里人多嘴杂,我不好跟你多讲。龙大爷在茶几上找了根牙签剔着嘴,一边侃侃而谈:不瞒你小老乡,干我们这一行的也许难登大雅之堂,但在外乡人一职难求的大都市,至少生存不是问题。

你、你究竟是干什么的?他是骗子?小偷?还是……钟为民预感不妙,有些惴惴不安。

龙大爷并不正面回答,他好像只是在闲扯:你知道吗?这城市也是丛林,她是人们打造的钢筋水泥的丛林。是丛林就应当也必须遵守丛林法则一一适者生存,弱肉强食。在自己比较弱小的时候想要活下来,怎么办?那就要努力适应环境,转变思路,设法让人们乖乖地把腰包里的钱掏给你。

能有什么好法子?钟为民觉得龙大爷说的有点玄乎。

哦,我说年轻人啊,这脑袋长了干啥的?龙大爷嗔怪地笑了笑,丢掉牙签,点起一支烟。他吸了一口,慢悠悠吐着烟雾:动脑筋啊!钞票失窃那天我蹲在桥洞里一夜没合眼,想破脑袋终于想到一个行当,这就是做乞丐。

讨饭?

既对也不对。龙大爷晃了晃脑袋:我这乞丐不只是单纯的讨饭;说白了,就是利用人们的同情心,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布施于我。龙大哥酒后吐真言,越说越兴奋:要问怎么利用人们的同情心?两个字,那便是忽悠。

果然是个骗子!之前猜得没错。钟为民厌恶地瞪了龙大爷一眼。

我发现,龙大爷好像并未察觉,自顾自接着往下说:光端个碗求爹爹告奶奶的讨要,只能混个肚儿圆;而装作残疾人,装作遭了横祸,装作重病在身……收获却大不同。前年有一次我在西郊动物园门口装成无腿人,一天竟讨了八百多元钱!手捧着花花绿绿的票子,我简直惊呆了!

别说了,你不择手段骗取钱财,真可耻!钟为民扭过头,不想再听他说下去。

龙大爷好象生了气,在鼻腔里哼了一声说:看来小老乡确是个正派人。可现实是残酷的,在这里,无钱寸步难行!过几天你再找不到工作,将面临身无分文食不果腹的冏境,那时你还能这样指责我吗?他在烟灰缸里揿灭香烟,接着说道:不择手段骗取钱财?我这点小打小闹算个毬,古今中外那些靠忽悠成大事成巨富的多了去了。汉朝的栾大、明朝的杨春,外国的查尔斯·庞兹、佛兰克·阿巴格内尔……这些诈骗高手们不择手段,说起来极不光彩,有的下场也不那么完美,但他们毕竟得手了,富足过,得意过,潇洒过。而你这个正派人,一辈子老老实实,规规矩矩,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?两袖清风,穷得叮当响。难道这就是你所要的吗?难道你为人一世就甘愿受穷受苦吗?

钟为民义正辞严地回道:我宁愿穷得叮当响,也绝不做忽悠人的骗子!

龙大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:好,有种!他一拳擂在茶几上,半天没吭声。好久好久,缓了缓口气说道:本来,我是想说服你,让你自觉自愿加入我们。我想恢复上海滩曾经风光多年的江北帮,我的理想就是要象旧广州的陈起凤,当一个帝王一样的丐帮帮主。你这个小老乡,年轻有文化,是个人才。我们一起干,定然前途无量。可你……龙大爷气得直翻白眼。

不过,我要告诉你,既然你喝了我的酒,踏进我的门,你就别无选择。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,龙大爷用右手食指在茶几上敲了一下:就是加入我们丐帮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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