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月亮几乎跳开了身,往旁边挪了好几步。

短发在点头的过程中，不断地晃动着，晃得根本看不清,这人是什么脸,什么表情。

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……”这么简单重复着的话语,声音也可以抖得像筛糠。

林绮眠垂眼，看着她。

许月亮紧紧抱着怀中的书包,退后又抗拒的样子，仿佛林绮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。

好在，现在她知道，这种坏大概是把许月亮心脏摘掉的那种坏。

“没关系。”良久,林绮眠回复她。

许月亮晃动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呆住，公交车里塞满了人，站台上空了一半,林绮眠的视线还是放在她身上,声音轻飘飘地道：“26路,不上吗？”

许月亮脑袋里一片混乱,她摇头，又愣住。

是也不是。

要坐的是26路,但要上的不是这一趟。

林绮眠应了声：“嗯。”

明明没说话,却好像听到了她心里说的话,给出了简短的回应。

许月亮真想抬头看一眼林绮眠的脸，却只敢盯着自己脚下的那一小块路面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路过，太阳的角度微微斜了斜,林绮眠动了动身,往前一小步,替许月亮遮去了一大半的热气。

站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两人就像脚下扎了根，守在了这一方。

终于，新的一趟26路晃晃悠悠地进了站，车里不怎么挤，车外追车的人也不多，该是许月亮上车的时候了。

许月亮的脚尖动了动，迫不及待地想逃跑，逃掉这个让她浑身发热，敏感又紧张的地方。

但她的某一部分灵魂又想要留下来，留在林绮眠身边，感受着她的存在，哪怕一句话都不说。

要是她是透明的就好了。

许月亮咬紧了嘴唇，在人群上的差不多的时候，终于迈开了步子，朝公交车走去。

她大跨步地走，很快到了车前，把着扶手上了车，刷卡的动作一气呵成。

“嘀”地一声。

有人在她身后道：“诶？”

许月亮身子一紧，林绮眠的声音冷清清的，几乎紧贴着她后背。

“忘带卡了。”林绮眠低喃道。

不太发愁的语气，但的确是遇到了问题。

许月亮脑袋里嘀嘀直响，就好似全副武装整装待发了很久很久，终于接收到了自己天生的使命。

就是这一刻，许月亮的血液燃烧起熊熊大火。

她一个跨步回头伸手，将自己的卡拍过去，刷卡机又是一声响亮的：“嘀——”

许月亮深吸一口气，脑袋里警报解除，身子飘飘然要升起来。

她头也不回地往里走，在车子中央找了个空隙，将自己塞进去，缩起来。

林绮眠在车门处愣了一瞬，而后再也无法控制地笑起来。

她进了车厢，这几步路走得很慢，想要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恢复得正常点。

但不管是刚才给她勇猛刷卡的许月亮，还是现在像个鹌鹑一样将自己藏起来的许月亮，都实在是太可爱了。

可爱到让她整颗心都像泡在热水里，可爱到让她控制了嘴角的笑意，也无法控制眼睛。

林绮眠到了许月亮跟前，侧身挤走了一个男生。

许月亮个子低，只能握着一旁的竖扶杆，肉乎乎的手指，攥得紧紧的。

林绮眠抬手，握住了横杆，抻开的身体像无形的长柄伞，将两人囊括其中。

林绮眠垂眸看着许月亮，想起她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。

也乘坐了公交，也是这样的姿势，只是那个时候的许月亮大胆许多，一直攥着她的手，就没松开。

“怎么……”林绮眠顿了顿，道，“还给你？”

声音里带着一点松松垮垮的笑意，让许月亮本来就埋着的脑袋，埋得更低了。

林绮眠能看到的，不过是她柔软的头发，和又细又白的一截脖颈。

许月亮摇头，车子启动，她的身子扎得用力，连晃都没晃。

还是一个字都不敢说。

林绮眠闲闲地逗她：“不让我还的意思吗？这样不太好吧。”

许月亮猛摇头。

林绮眠：“摇头是想让我还？我身上好像也没有零钱，要么你把你的班级和名字留下来，我明天找你。”

许月亮的头僵住了，许月亮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
许月亮的书包还抱在怀里，里面还藏着给林绮眠的信，仿佛一个小偷，被抓到了失窃家里，还要听主人给她道谢。

许月亮整个人都热起来，脸红心跳，连脖子都红了。

她张了张嘴，又张了张，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：“不……用……还……”

“这位同学这么助人为乐的吗？”林绮眠还是那个语气，就在她的头顶上，听起来心情愉悦，“同学们遇到困难，都会鼎力相助……”

许月亮连脚趾都蜷紧了，能做的，不过也就是吐出一点声如蚊呐的字：“不……是……”

林绮眠的唇角，上扬又上扬，停止了逗她。

怕许月亮几句话就承受不住，下一站开门直接跑了。也怕自己的意图太明显，像一只等待兔子进口的大灰狼。

林绮眠挺了挺身子，将视线别开，落到他处。

车子缓慢地前进，一站又一站，许月亮终于放松了一点儿，身体会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晃动。

许月亮会在哪一站下车，18岁的林绮眠是不知道的。

那个时候的她，关注许月亮，脑袋并不比许月亮清醒多少，忍不住前进，又顾忌着后退。谁都没敢做到那一步，真去跟踪一个人。

但现在的林绮眠是知晓的，她知晓了许月亮的一切，大多是从许月亮自己口中。

还有四站，下车之后，还得步行穿过一条小巷。

林绮眠的目光又落了回来，她不着急逼迫17岁的许月亮，她只是有些舍不得，今天的见面，就到此结束。

许月亮还低着脑袋，林绮眠真想替她捏捏脖子，肯定埋得很酸了。

下一站，下去了大半个车厢的人。

许多座位都空了下来，站位也不再拥挤。

林绮眠保持着现在的姿势，没有要去旁边的意思。

让她有些惊讶的是，许月亮也并没有动，哪怕逃离林绮眠，只需要横跨一步的距离。

她那么害怕，那么紧张，那么胆战心惊地面对着林绮眠……却还是不肯离开她。

林绮眠的愉悦彻底被抚平，变成淡淡的，严肃的难过。

没有人比她更清楚，许月亮要多努力才能靠近自己的喜欢，才能掌控自己的意愿。

车子终于到站，林绮眠没再犹豫，先转身下了车。

她朝那条小巷走去，许月亮缀在她身后，远远的距离，听不见脚步声。

夕阳从巷子口洒进来，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
长到许月亮往前追两步，就可以踩到林绮眠的。

林绮眠就连影子，都那么与众不同，都那么好看。

许月亮歪着脑袋，胸口揣着一只乱跳的兔子，也只是敢欣赏这影子。

临近巷子尾端，影子停了下来。

许月亮抬眼，林绮眠站在背光处，扎起来的高马尾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。

她面向旁边的一家商铺，但侧脸正望着她。

许月亮慌忙收了视线，抱着书包加快了步伐，企图用越过林绮眠的举动，来告诉她，我没有跟踪你，只是很巧，我们同路而已。

不过几步，许月亮秉着呼吸，然而在要擦身而过的那一瞬，林绮眠突然道：“好巧。”

许月亮抖了一下，觉得林绮眠大概是神明，再念她心里的低语。

许月亮被迫停了步子，林绮眠继续道：“我们一块下车。”

许月亮垂着脑袋点头。

“我是高三二班的林绮眠。”林绮眠一点都没客气地介绍自己，“我最近住在这边。要是你明天早上还坐26路的话，我帮你刷卡。”

许月亮一时呆住。

林绮眠：“你早上几点去学校？”

许月亮呆滞回答自己最理想的上学时间：“六点半……”

“好。”林绮眠单方面做了决定，“那明天六点二十五，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
许月亮张着嘴巴，终于敢抬眼，晃晃悠悠地看了林绮眠一眼。

林绮眠抓住这一眼的机会，拿出了自己最温柔的笑容：“那，谢谢你，明天见。”